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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丹青余墨》序

余一梦 故乡读书会 2022-10-15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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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之道亦大矣。有人说朋友即故乡,此言深得我心。我们在人来车往的城市感觉空落,一旦回到故乡,便可获得内心的安宁。在稠人广众中感觉孤独,与朋友独处,虽相对无言,却悠然自适。又有人说,朋友就是另一个自己。此言亦大妙。其实还可以说,朋友就是自己的另一面。因为,有的朋友与我们脾性相近,有的却是矛盾互补的关系。

我与文斌相识并成为朋友,不觉已20年。我俩的性情,似介于相近与互补之间。我俩之交会,则介于“相濡”与“相忘”之间。别后相聚的次数,实屈指可数。然或托鸿雁传书,或借网络交流,我们的友谊与时俱老,历久弥新。我相信,文斌一定有同样的体会。

唉,一生能有几个20年呢!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,得遇理想的朋友,互为知己,这是何等的幸运!

野史载,某高僧和他的朋友在高山之上俯瞰大江,但见帆樯如林,往来穿梭,好一派热闹景象。老僧问朋友:江上有几条船?朋友说数不清,老僧大笑道:其实只有两条,一条装名,一条装利。这故事历来为智者所叹赏,以为那老僧之言实在高妙。其实不然。世之人孜孜以求,或难以释怀者,名利之外,还有道,还有其他。东汉名臣杨秉曾与人言:“我有三不惑,酒色财也。”元代作家马致远则借剧中人之口,说酒色财气、人我是非、贪嗔痴爱乃生之困厄。自古及今,人皆以嗜酒、好色、贪财、逞气,为浮生四戒。此四者,诚非名利二字所能涵括,而皆为人生大防,稍不留心,即堕其间矣。一日与文斌闲话,有感而发:“于我而言,酒色财均不足虑,唯一个气字,恐躲避不过。”盖在下生性迂阔,不擅逢迎,非不知也,是不为也,知其可而不为,当此盛世,自甘沦落,亦足悲矣。人皆谓我性情温和平正,唯文斌知此非我本色。蜗角虚名,蝇头微利,可一笑而罢,若事关是非善恶,则不肯苟且因循,一如乡愿。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则一切人情物议,利害得失,皆置诸脑后矣。——故谓“气”最难避。文斌沉吟有顷,乃从容曰:“这四个字,于我都是大难。”初闻其言,不禁讶异。果如此,三立事业,一生追求,岂不成梦幻泡影?后左右寻思,竟深有同感!时至今日,扪心反顾,方知自视过高,而定力不足。我向以知人自负,然知人而不自知,岂不可笑!


文斌是美术科班出身,但如今以美术为专业者,有多少是真爱美术者呢?不消全面调查,只需稍稍探听,即可知八成以上学生,之所以选择所谓艺考,实因文化课不尽人意,不得不半路出家,曲线救国,以图高考得中,由童生而进茂才,挣个出身,厕身职场,混口饱饭。非爱好而强习之,自有难言之苦。故以之为业者,少而又少,不少人甫入大学即改换专业,弃之如敝履矣。据文斌集中散文《那些日子,那条路》和《我画我说》可知,他当初选择美术,亦非心甘情愿,然与他人又有所不同。他对美术艺术之神奇高贵,实已有初步认识,知其可托付终身。故入学后竟未丢掉这敲门之砖,反而愈抓愈紧,不肯放手。毕业以来,文斌一直在黄州中学教授美术。他凡事认真,教学自不肯懈怠,学生之秉赋,难免参差不齐,则教育之方法,岂可千人一律。文斌授业解惑,一意图新,呕心沥血,不为虚言。他不是刻板的学究,与学生亦师亦友,课堂上言传手教,私下里抵掌笑谈,无丝毫作态。他的集子中有若干教学手记类文章,如《关于六名美术生的人物速写》等,对学生刻画描摹,穷形尽相,师生深情,隐约可见。但我建议他弃而不收,因为作者笔下灌注深意,而读者未必体谅,可能感觉隔膜。文斌权衡再三,终不忍割爱:此亦其倾情投入之一明证。他所带学生,有不少人考入名校,百年州中,因之声名再著。每到高考放榜之后,秋季开学之前,文斌常困于升学宴之类应酬。他既觉其苦,又喜其乐,常乘兴以往,酩酊而归。然三尺讲台,实不足逞其豪情,而一隅之地,亦难以遂其远志。

各类艺术,均有其独特之门径,非劳其体肤、苦其心志,难有大成,而艺术之至境,则在于融会贯通,一明百了。文斌既习美术,又研书法,于此当深有体悟。他与知名书家陈新亚、邹志生诸人,皆出于王惠中先生门下。王师德艺双馨,书画一绝,夭桃秀李,遍于天下,文斌固非其中皎皎者。然王师于文斌却青眼有加,当其离别湖师之时,不唯殷情劝勉,且出得意之作二种相赠,其中至情,有过于师徒之谊者。文斌既负重托,乃锐意奋进,十七年来,朝乾夕惕,习画临池,几无一日空过。蛰伏既久,蓄积渐深,其书画近年屡屡发表于专业刊物,锋芒初露,即引起业界注意,许为青年才俊。稍后便得高人汲引,辞教席而登文苑,不一年而荣任东坡文学艺术院副院长之职,自此平台更为高广,而艺境愈加精进矣。

然而文斌之见赏于识者,不仅因其书画,亦因其文学创作。实则知其书画者少,知其诗文者多。其写作年限,或短于我,而成果之丰,实过于我。文斌每有新作,辄发至博客,或置于空间,与同好分享。本地报刊,隔三差五可睹其名,俨然文坛后起之秀矣。其文思之充沛,文笔之流畅,向为人所称道。文斌之画论书评,我固不敢置喙,散文随笔,亦自愧不如。我之苦在于,心有所思却难以成文。援笔立就者固有,然多为时评杂论,其命速朽。散文随笔,少则三五天,多则需一二月,酝酿既成,始键录之,而后反复修订,再四推敲,始敢出以示人。而文斌作文,倚马可待,其捷才敏思,非庸庸之辈可比。甲午年仲夏,黄石日报副刊部在磁湖情人路举行笔会,我受托邀请若干文友参加,文斌亦应约而至,次日即有新作传来。参预者十五六位,副刊选发五人作品,文斌是唯一外地作者,而其文赫然高居头条。我得附骥尾,不惟心悦诚服,且感与有荣焉。

平心而论,文斌之文,长于议论,而短于思辨,才气有余,而蕴藉不足。文斌曾与我论及鄂东本土作家,谓某人之病,在于作文无节制,发表太频繁,如少写一点,或能出精品。我深以为然。但如将此语赠与文斌,不知能否接受?将心比心,独乐乐,何如众乐乐!写作,然后发表,以一己之得,贡献于读者,自是人生乐事。况且,各人之作,各人宝爱,谓后作胜于前篇,此亦为文者应有之自信也。然而事实未必如此。总而言之,不写少写,自无法出精品,多写快写,未必能出精品,亦未必不能出精品。速度与质量之关系,实非片言只语可以明述之。然则吾辈将何以自处?一曰勤,二曰敬,既勤且敬,言必有中,文必可观,如此而已。愿以此一得之见,与文斌共勉。

又,文斌曾有言曰:书画文章,皆我所爱,然精力不济,时间有限,三者同修,恐将一事无成矣!我答曰:然则何所取舍?文斌沉吟久之,举棋难定。呵呵,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!初习诗,继写杂文,兼作小说,散文随笔则未曾辍笔,全面开花,种瓜得豆,迄无所成。故不再作茧自缚,心有所感,或随手录之,或任其一闪而过,写或不写,并不刻意,发表与否,亦不强求,顺其自然而已。世之人勇于承认在某方面先天不足,而绝不肯承认后天无能,其原因正在于,极少有人肯咬定目标,锲而不舍,穷其才力而后已,既半途而废,必心有未甘。文斌于此,当不例外,故去取之间,抉择尤难。依我之见,书画诗文一并研习,齐头并进亦无不可。文斌以风华正茂之年,探地阔天高之境,假以时日,吾不信不能达成所愿也。

朋友之间,或诗酒征逐,或相互扶助,固是常情。而批评砥砺,则须斟酌,弄不好反目为仇,亦未可知。有道是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”,文人相轻,自古皆然。读书人不肯轻易评论他人,更忌讳他人品头论足。纵是朋友之间,肯认一字之师,亦属海量之人。而我与文斌,则可随时切磋,指陈得失,又非一般朋友可比。然若止于此,亦非难事。我二人竟可分享隐私,互疗心疾,此则非知己不能为也。世事纷繁扰攘,人生变幻莫测,“倚天照海花无数,流水高山心自知”,鄙陋如我,不敢自比古之高人雅士,然既为莫逆之交,何妨以此与文斌互相期许!

黄石黄州,隔江相望,然两地文化积淀,大不相同,文化氛围,亦迥然有别。我居江北二十年,江南二十年,黄石俨然第二故乡,但长江之北,大别之南,是我根之所系,情之所钟,黄冈风物,不时入梦。岁末年初,因觅旧籍方志,会文斌于黄州,告之欲于天台龟峰之麓,或罗田英山之境,择一水秀山青之佳处,筑室安家,晴耕雨读,悠游卒岁;只恨人在江湖,身不由心,且兼素志未申,虽有良愿,不得不暂时搁置耳。文斌深以为然。虽然,他寄籍黄州,有赤壁雪堂相伴,二赋一帖可赏,实属人生大幸。我临江听涛,望梅止渴,亦可稍慰寂寥。况两地一衣带水,旦夕可至,春秋佳日,乘兴往来,共访东坡,同游磁湖,作竟日之谈,亦人生之至乐也。前年某日,我独自一人,缓步锦水湖畔,但见春水方生,柳芽初绽,触景生情,忽念某年春节,曾自撰拙联一副,独赠文斌,其辞曰:“年岁蹉跎,久别犹思往事;你我兄弟,相期莫负今生。”匆匆又是数年矣。眼见青春虚掷,潘鬓生霜,不禁惘然生叹,乃作俚词一阕,略抒怀抱。今又逢春节,文斌新著亦将付梓,良辰吉日,无以为庆,姑拾此旧作,录呈一览,聊表贺忱,词曰: 雨雪相催花事尽,匆匆过了壬辰。西风落木不堪闻。红尘余旧梦,白发又添新。

金马玉堂来世愿,布衣足慰今生。懒求功业懒求名。南山风景好,北岸有知音。

甲午年除夕记于余梦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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